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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如椿】煎茶

淡青的袍裾自树一侧移出。树冠上点满叶子，再浅不过的绿半溶解于天际。

“小椿……”

韩木椿低头步过树下，端着茶盘。

两人一个站在树下，一个站于空地中央。似乎正前方是一盘残局，无解了这么许多年，执子之人却不肯离弃，不肯倒戈。

轻咳一声后的韩木椿徐徐地抬眼，开了口。

“茶，我煎好了。”

瞳仁且清且净，染了木纹的底色，叶片又误落。

刚把韩木椿捡回扶摇山那会儿，也无非是高喊着起手式始的。但这个娃娃却东翻一张古方，西掏半本草木集的。没小半年，大老远都有人慕名赏花。

如若仅是如此也便罢了，但小椿这孩子不仅仅局限于养养花草，扶摇山头每株草都被他加了符咒。

入门的孩子，也难免握不稳刀。

于是童如散步的时候踏前一步，便飞出几十来只蛾子，回了屋，发现后摆被烧焦了一大片。

他抚着眉心想自己是不是应该赶紧珍惜下生命。

把韩木椿叫来的时候，他手里还拎了个花洒。

他半天没说出什么狠话。末了只说出一句：“你，回去抄门规去。别乱刻什么符咒。”

他花了一个晚上才把那些符咒能拆的拆，能废的废，解救下听见声响跑出来被网笼住倒挂在树上的蒋鹏。

总算是弄了个清净。

因为小椿这性子，他教木剑时也斟酌了三分。

教蒋鹏的就是他自己那套路子。招式间自有其风生，直接，不做躲避。只告诉了他，收些戾气。

教韩木椿使的剑法一招一式清清朗朗，似乎雨脚扫过溪山。

“执着于理则锋芒毕露，沉缅于情则随波逐流，强执己见又自缚一隅。”

童如不是神仙，看不出他究竟什么感受，只好生生地憋回了后句。

“人世难居。”

倒还希望他不会明白。

不过小椿的手里多了一把木剑，拖着剑满山跑。也终能于挥袖间，使枯木复生。犹如逢春。

然侍弄花草这事交付了小椿，端茶清扫一类自由小鹏来做。蒋鹏做事也的确利索，不过端与童如的总是一锅滚开水，茶叶浮在表面，像吹飞了帆的小舟。

童如只好自己教小椿沏一壶茶。直到真的站在他身边，才发现韩木椿已及了他的肩，却似乎又不该让他就这么向窗站着，他好像比窗里挤进的风还薄些。

他的话也略少了些，只不过抬头问问煮茶的时间，不再拽着袖子要师父教他刻咒。

像只小麻雀一样好像也不坏。

出神半会的童如看着正添水的小徒弟，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：“以前为什么会想到给那些花啊草啊刻符？”

“啊？”韩木椿应声抬头，笑了笑，“那个时候就是想给它们也加几道符咒，也保护一下它们。”

也可能正是小童子有心一举，少年人无心一句，他才有了想把这掌门印给了他的心思。

末了他入了北冥，掌门印也交到了他手里。

“人世难居，扶摇有意。”他的师父给他时只有这么一句。

他去参，去悟，但轻飘飘一句却未窥见玄机。留给小椿前也不过留了句好好看看。

而接了这印的他天天在看。看上半个时辰，掩卷，熄灯，遁入静默。而每次近乎凝在印文上的深深的眸光，好像什么都知道。

拎了鸡飞狗跳的几只徒弟后，韩木椿，木椿真人，话多得让程潜想到隔壁天天晒出衣服的阿婆。但入了他那间漏风的小茅屋里，童如能看见的，就是灯投射下静止的影。

以至他总自言语，小椿……到底看到了什么。

现在，可以给我一个答案吗？

似乎知道，他一笑，向前一步，叶片因风而响。

“这茶一煎这么多年，我也总算是煎好了。”

他以他消逝的一面，就这么煎了一辈子。

-fin-